再一次想象
我们失去想象力了吗?
这个问题或许意外地容易回答。翻开简中互联网上随便一篇关于教育体制的讨论,便能看到以下几种派别:有人云问题从不存在,受罚者本应受罚;有人云我们在问题和灾难间选择了问题,稍有不慎便坠入深渊;亦有人终于退步,承认问题或许存在,但开始焦躁地反问:“不然能怎么办,难不成要学习西方的做法吗?”一言蔽之,无论现今的教育体制是千疮百孔还是冠古绝今,都已然是绝不可变的事物,是我们所能选择的最优解。
每每看到此种情景,心中便五味杂陈。恍惚间感觉自己登上了恐怖游轮,从未经历过的二十世纪初又开始不断重复,巨大的徒劳感从半空中降落,将声带压得难以动弹。不过从缝隙里中终究还是漏出了只言片语,我想向自己澄清一些什么,于是有了这篇随记。
你能“看见”我们的身边发生着什么吗?这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如果你能看,就要看见,如果你能看见,就要仔细观察。”萨拉马戈将看分为了如此三个阶段,而每个阶段朝向下个阶段的转换非付出巨大努力和诚意便无法实现,但如同所有难题一般,开始看见的第一步便是意识到看见的困难,我们总归要开始。
互联网从诞生之初便开始源源不断地将信息以前所未有的效率送抵我们的眼前,但无论这样的信息距离我们的头脑有多么亲近,也实在难以称之为是我们在“看”。“看”需要主语,当我们在看时,我们有责任选择我们所处的场所,观看的角度,以及最重要的——观看的意志。唯有如此,看才变成了主动地看、负责地看。
在所有的文字前、所有的图像前、所有的音乐前、在所有被不断交换的物品前,我们总应该抬起自己的头,向自己强调我们不只是作为“消费者”而出现于此,而是作为“读者”、作为“食客”、作为“听众”、作为一个负责任的主体在接受这一切的信息。也就是说在看之前,我们要先决定自己想要看什么,而在这样的过程中我们便得以认识到眼睛的局限。
我想要看到的是所有的孩子们与曾今的孩子们,可能的话,尤其看到被遮蔽的庞大角落。“遮蔽”又从何而来?在每次与他人对话开始的瞬间,我们对彼此生活的不熟悉与不适感无数次地印证着遮蔽的存在;此外还有谦逊,我们看到的总比看不到的稀少。抱着这样的意志,我们会看到哭喊的孩子、没有休日的孩子,看到随着家长纵身一跃的孩子,看到半数被分数线扫出社会视野的孩子,看到集体惩罚和痛苦。一个事实已经很清楚,在升学制度的影响下,我们的孩子们确实在遭受痛苦,原因理所当然地导致了所有的结果。
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实,但对自己承认这一点对很多中国人来说却颇为不易。因为“我们吃过更大的苦”、因为“已经足够公平”、因为“是孩子脆弱的心理”……事实在诞生之前便已经被辩护否定,合理的事实和事实这两个概念之间没有矛盾,不合理的事实也是事实,认识到这一点,认识到苦难“确实的存在”,是讨论开始的前提。在事实存在的前提下来审视这些辩护,抛去不值一驳的声辩,我想主要问题便只在于两点“人所应得的是什么”以及“有没有更好的选择”。
人所得的应该是什么呢?自由已经是一个足够好的答案。只是这个词汇所囊括的概念实在巨大,我想还是因从我的角度做出一些解释。首先,是述说的自由,没有这一点最为基本的自由,其它自由实在无从谈起。在此之上,是免于贫困和免于饥饿的自由,以及免于恐惧和免于苦难的自由。重点在于免于,并非不允许贫困、饥饿、恐惧与苦难的出现,而是在人欲摆脱这些事物之时,总有公正和平等的手段能够协助他获得这样的自由。这实在不算是好的解释,但如果你是一个现代人,这样对于自由的解释本身就是多余的,请略过便好。 若是用更加简明的语言来概括,我想说的便是为人的尊严——意味着人成为自己的正当性。人应该在控制自己这件事上毫无阻碍,只在应该极少数的情况下,不得不受到来自社会极其谨慎和公正的惩罚。孩子们作为人,自然享有这样的权利——免于痛苦、尽可能地享有快乐。我们总应该尽可能地支持孩子们这样的权利,并阻止对于他们的剥削。如果对新的一代都难以做到这一点,那么我们自身也无疑不是安全的。
有没有更好的选择呢?这实在是一个太过复杂和困难的问题。但在此之前的状况非常明确——那就是并不存在教育的终结,在更好的选择诞生之前,我们并不是无能为力。看到现状,意识到问题,摆脱事实之外的杂音自由讨论,朝着存在于绝壁末端的、不可见的道路进发是我们要做的事情。如非如此,新的选择永不到来,而我们会亲手终结自己所站立的场所。 糟糕之处正在于此,在评论的字里行间,人们似乎已经主动放弃了想象另一种可能的能力。不是没有新的选择,而是不愿相信有新的选择。对现状的盲信与某种头脑的懈怠交融,人们只是对着固定的问题给出固定的答案,使得对改变的莫名恐惧笼罩着互联网的每个角落。于是我们迎来了终结,问题和答案的双重终结,而这样的崩塌正在从远处向我们的脚下蔓延。我们将逐渐无法得到错误,在最后一刻都目睹正确的强权。
失去了想象未来的能力,亦会失去现在。
想像力こそが、すべてを変え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