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味

And if we don't survive, I'd rather die than live a lie.

说些什么,不说什么

我曾经很喜欢说话。当舌头接触到空气,语言便如容难以止住的水流般滔滔不绝,就连句点也很少获得出场的机会。然而就如许多事情一般,变化在不知不觉中发生,我渐渐觉得不再有什么可说的了。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呢?是语言已经消失,或是语言失去价值不再值得开口,再者是语言已经沉重不堪,不堪从口中涌出?我很难给出确切的答案,但确凿的是我不再喜欢说话,不再热衷于发表评论。看到那些被装载到屏幕中的奇怪语言,我只想在烦躁无法遏止前关掉这该死的背光,让黑色净化我的眼睛。不过既然我开始写下这篇文章,说明还是应该说些什么。说些什么,不说什么,这两者之间难以道出分别,但无论哪方似乎都并不由我选择。语言一直在头脑和声带之间等待着,然后等待着腐败。我们的话语实在太过轻佻,回忆太过虚假,但所有的碎片和触感无疑拥有其价值,所以在发言之前,我想总该小心不要毁了自己的回忆。题外话,段落应该尽可能长一些,这大概更符合他处的习俗。

首先来说说脱北者,之后是恐怖袭击,最后是盒子。由于朝韩边界的森严,在脱北还不比如今这般困难的几年前,寻求自由的人们,或者说不幸被光明蛊惑的人们,会选择更加绵长的中朝边界逃离朝鲜,但这只是一个开始。他们要逃离的不止朝鲜,还有这拥有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土地的国度。为了防止被中国公安引渡回国的命运,被朝鲜当局处决的命运,他们要胆战心惊地穿越这说不上富饶也说不上贫瘠地广袤土地,躲避中国官方机构的检查,从南方的边境线再度出境,最终抵达泰国,在韩国大使馆的帮助下坐上前往韩国的飞机。在路途中,有无私的帮助者,中立的协助者,还有窥觑着的阴险者。我难以体会甚至想象这样的路途,但在确凿地明白这些事实之后,我感到的是莫大的沮丧与羞愧。我所生活过的地方对于这些向往自由的人来说,只不过是另一个需要逃离的地方,不仅难以提供帮助,甚至连一个避雨亭也算不上。我疑惑着警察们的动机,他们是否意识到自己的工作正在使别人失去生命呢?如果意识到,事情会发生任何变化吗?我开始想象一个终生生活在囚牢中的人,只要囚牢的本身没有败露,他应该可以生活得不错,甚至获得属于自己的幸福;但当缝隙出现,囚人意识到铁栏的存在,生活本身便像最悲惨的喜剧一般翻转了,而这之后的每一秒都成为炼狱,变得让人无法忍受。对于大大小小的牢笼以及被关在其中的人们,我们这些囚人究竟应该做些什么?在每一秒,这个球体都变得愈发不堪,那些牢笼愈发尖锐。这样的事实让所有温情的演说都变成了没有笑点的笑话,那些毫无价值的泪水和词句如同无物落在黑色的金属之上,让人连一声干笑也无法发出,只剩下沉默。

恐怖袭击开始了,普通的人们踩下了方向盘,拿起了刀,拿起了枪,在血液涂满大街之前,他们开始说话。他们当然不是为自己说话,而是在为祂说话,祂的舌头占据了孩子们的口腔。语言从空气中涌向咽喉,词语堵住了气道,鲜血溢出,然后孩子们溺亡于其中。仇恨本身或许没什么可怕的,但如果这不是我的仇恨呢,这份恨意从何而来,这些装在后备箱中的炸药和武器从何而来?谜题已经无从解答,因为那些不属于自己的言语随着尖叫一齐消散,只留下笼罩着整条街道的寂静。

我们这些囚人,这些傀儡,被关在大小不一的纸盒子内,盒子之外是更大的盒子,最后是无尽的黑色与偶然出现的一些奇妙微光。我们一次又一次地将盒子与自己一齐扯碎,作为加入外界的证件,在海关的面前胆战心惊地扔掉所有的废品,然后只身一人开始生活。在入睡时,床垫下不存在的豌豆开始移动,不适的感觉难以抵抗,然后是下一个盒子,下一个盒子……下一条鲨鱼。蓝色的洋面之下漂浮着无数的豌豆,豌豆很小,只能装下只言片语,在鲨鱼到来之前,阵雨落下之前,我们能找到属于自己的盒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