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味

And if we don't survive, I'd rather die than live a lie.

沉默的白菊

冬日将至,大雪或许也将如常落下。突然间想写一篇悼文,为所有的逝者,不分青红皂白地。

总觉得我们低估了死亡,即使我们自以为理解了它。 死亡,生命的终结,心脏的停止,并尤其意味着世界的终结。经由感觉器官,我们构建了独属于自己的世界,而由于这中介的存在,世界终与我们实际所存的宇宙有所不同。人的死亡,总昭示着这独一无二世界的覆灭。能够推动世界毁灭的力量绝不是几句轻飘飘的笑谈,而是更加深重的断裂,是世界间无法弥合的伤痛,宇宙的裂痕,甚至于神的失误。

由于谜题的深奥,我们似乎绝不能抵达真相,但若是不去探究掩藏其背后哪怕最浅薄的线索,真正的末日与我们的距离只会更加接近。当油门被加害者一脚踩下,当刀柄被绝望者掷出,当身体和手机——从高墙上投出、下坠、碎裂,我们惊慌、愤怒、恐惧、尖叫,并一次次转眼间归于沉寂。我不禁好奇,在那短短的一瞬,人们究竟看到了什么呢?

崩断了的弦,被烧坏的灯管——在灯光变得不稳的前一刻,我们有在挽救吗?不不,事到如今,更应该问出的问题是,我们是怎样杀掉他们的? 实在没有必要羞涩、没有必要掩饰,在灯熄灭的前一刻,屏幕前的人松了口气露出诡秘的笑。对于人的死亡、世界的覆灭,没有人再感到震惊,蜡烛也罢咒骂也罢都不过成了例行公事,数分钟后这一切都会结束,没有句号地结束,没有结束地结束。

言语和词句不断堕落,我从未见到它们变得如此不堪。网络竟向我们提供了这一层的真实——如此让人羞于启齿的真实。我变得哑口无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能说些什么。 尤其看看所有血泊中的孩子们吧,是的,孩子们,刀下车轮下弹头下石板下水泥地上,所有还不及担架一半长的尸体。与噩耗对比鲜明的是四周,那滑稽无比的场面,足像在殡仪馆里上演的一场马戏,一场没有导演、任由最顽皮动物所主持的马戏。孩子们的血和骨头已经失去了重量,我们却还剩精力讨论是非对错以及月球上的阴谋,还有余力谈论轮胎的高度和重量。 不是欠缺同理心、不是欠缺美德、不是欠缺智力,而是欠缺羞耻心,不该裸身的那般、基本的羞耻心。

我不时幻想自己成为那些孩童的一员,不是因为忧郁,而是因为总觉得我们没有什么不同。这或许有些牵强——我们当然不一样,各自拥有独一无二的经历和人生;但与此同时,我又感到我们之间根本性的相同,那或许是喜怒哀乐的逻辑,又或者是对痛楚的感觉,若是在降生前多掷了一次骰子,仅剩的差异或许便可抹平。 经由这种幻想,自己总能够部分地感受到宇宙破灭前的颤动,并与之共鸣。

我无法对自己的宇宙视而不见,因而无法对宇宙的破灭视而不见。死绝不是什么微不足道的小事,所有的轻视都源于对死的无知,如果我们终究没有能力认识所有的死亡,至少应该保持缄默。但终究应当去看、去观察。在这个巨大的有机体中,流星和树叶不时掉落,或许那疼痛不足为道,可如果始终不被医治,恶疾终会爆发,无可救药。

我想沉默地献出一束白菊,平等献给所有死者,无论生前遭遇过什么什么、经历过什么、加害于谁又受害于谁都无关紧要。无言地,仅仅将花束放在墓前,通过碑上或有或无的言语猜想这宇宙覆灭前的辉煌与丑恶、寂静与喧闹,驻足片刻而后离去。

可我听见了,所以同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