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浴

来到这个城市之前，我似乎没有真正地享受过阳光。

在我原先的城市，太阳实在是司空见惯的事物，平凡到不值一提，甚至有些引人厌恶–只要太阳出现，让人难忍的高温便会一同奔袭而来。尤其在秋冬季，北国那微弱泛红的太阳已难以带来足够的温暖，只能与地面上光秃秃的枝干、泛黄的落叶共绘一幅萧瑟的画卷。

而在此处，在不断滚动着的河水旁，我却见到饶有趣味的场景。

陌生的人们三两成团，或躺在露营布上，或如我一样坐在石阶上，甚至就那么躺到草地上，我们之间年龄各异、服装各异甚至连话语都不相同，但此刻同享着一处共通点，那就是面朝着西南方向的太阳。我想起‌朗伊尔城迎接太阳的仪式。在秋冬季，这里的人们也为日光的缺席所困，并以自己的方式庆祝着太阳的再临，没有狂欢、没有游行，有的只是停下脚步、不约而同地面朝它，让自己沐浴在日光下。
视野中，我的前发像苇草般不断晃动，白鹭一如既往地掠过江面，铺装路面中的沙砾像月亮组成的银河反射着阳光。我想到雪，都柏林的大雪，这何尝不是一场独特的、没有雪花的雪呢？从天而降的光的粒子，以及被这粒子联系起来的毫不相干的人们、鸟们。也有与北国相似的地方。枯黄的草地、光秃秃的枝干，但总归没有那般萧瑟的感觉，或许是因为天空离我更近，或许因为太阳……

无论什么原因，此刻，我总感觉到春的气息，那不可抗的自然的气息。每每路过这个公园、这条河，我都会因为这气息得到抚慰。它是不变的规律的象征，也就是说，无论街道上发生了什么，无论有多少房屋被推倒、多少人被侮辱、多少婴儿获得新生、多少子弹被击发，这无比坚强的、不可抗的气息都会准时掀起季节的更迭、阳光的革命。
白鹭在飞，这是我一年四季所看到的场景，因为在飞的白鹭我感觉释怀，那么从白鹭看来，街道上的车水马龙是否也让它感到释怀呢？如果人类消失了，它是否也会觉得不知所措呢？还是会像个没事鸟一样照常地飞去？

我希望是前者，又有些希望是后者。我希望我们有些用处，又同时希望我们其实没有什么用处，前者会满足我小小的自尊，后者则减轻我无意义的负担。
哪边都好吧，只要脚下的这草地还能重新绿起来，事情总不会变得太坏。